我想吃罐頭,?只是為了能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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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世昕 陳梅希,編輯:石燦,創業邦經授權發布。
2022年12月初,黎克為了買到黃桃罐頭,走了一公里路,連續問了五家小超市和一家小賣部。
那時候,網絡上還沒掀起黃桃罐頭風潮。
辦公室的同事陸續出現新冠感染的癥狀,黎克的嗓子也有些異常,在擔心自己馬上就要發燒的時間節點,他想買個黃桃罐頭吃,像以前每次生病時那樣。
最終,他一家超市買到了兩個罐頭。東北人對于黃桃罐頭,似乎獨有一套判斷標準,他評價這兩個來之不易的罐頭:“不是特別正宗,而且都很小。”
圖源受訪者
黃桃罐頭的都市傳說來自東北地區的黎克對黃桃罐頭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感,對于他來說,在生病時吃上一口黃澄澄、甜膩膩的黃桃,帶來的快樂是沒法估量的。
“在我小時候,黃桃罐頭只有比較特殊的時候才能拿出來,類似于某種獨特的道具。”他回憶,每當家里面有人生病時,尤其是在兒童感冒發燒的時刻,冰冰涼涼的黃桃總是會出現。
“燒的迷迷糊糊的時候,吃了藥,打開一罐黃桃罐頭,痛痛快快地吃上幾塊,再喝上兩口罐頭湯,然后立馬捂上厚厚的被子,發汗!”他描述得細致,“經過一整套流程,基本上第二天早上就能神清氣爽。”
黃桃罐頭代表著一種樸素的祝愿,也曾給黎克帶來過很多小小的溫暖,在中學時他曾因感冒連發了兩天高燒,請假養病的日子很痛苦,但他在一天晚上意外的收到了一罐沉甸甸的黃桃罐頭,是一位對他有好感的女生托人帶給他的。“我還記得那個罐頭,是真心牌的,有快兩斤,特別好吃。”女孩還留了張紙條,告訴他吃了黃桃罐頭就能好,祝他早日康復。
在這次黃桃罐頭成為網紅后,黎克曾向父親了解水果罐頭流行歷史原因,父親對其進行了高度概括:“黃桃罐頭是稀罕物”。
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水果罐頭開始進入國內市場后,尤其在我國北方地區,水果罐頭迅速成為熱銷產品之一。在上世紀的東北地區,由于地處北方苦寒地區,新鮮水果本就是相對缺乏,同時由于經濟發展問題,物資匱乏也是很多城市鄉村的常態。
黎克的父親回憶,在七八十年代,每個家庭能夠買到的新鮮水果并不多,在冬天想吃水果,除了自家產的果干以及凍梨等傳統水果制品外,水果罐頭就是唯一的選擇。
“山楂和黃桃罐頭是當時最多的品類。”但相對大多數普通食品外,水果罐頭的價格很高,據黎克的父親介紹,在八十年代初期,東北普通家庭的月收入在三十多元到四十元之間,而一個水果罐頭的價格大概在兩元錢左右,是實實在在的“奢侈品”。吞吞的母親也持同樣的觀點,“小時候愛吃,窮啊”,對于物資匱乏的年代來說,水果罐頭已經是難得的美食。
也正是因為這種“奢侈品”的屬性,也讓水果罐頭成為了逢年過節、重大變故時必備的禮品。“當時出門拜年,兩瓶罐頭兩瓶酒是標配,如果更正式一點,就要準備‘四盒禮’,除了糕點煙酒外,水果罐頭是必備的。”
每到春節期間,家家戶戶老人的床頭都會擺滿收到的罐頭,而黃桃罐頭作為最常見的品類,其酸酸甜甜的口味更是成為了最受大眾歡迎的存在,黃桃罐頭正是從那時開始,成為了東北地區的“網紅單品”。
正如看望病人送果籃一樣,自水果罐頭流行開來,也與養病、探望深度綁定在一起,在東北一些地區,“喝罐頭湯”甚至成為了代指養病住院的俗語。水果罐頭的流行終究是時代的產物,伴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商品品類的豐富,罐頭也不再變得“稀罕”,據黎克的父親回憶,自1995年之后,水果罐頭就基本退出了“稀罕物”的行列,成為了一種日常消費品。
水果罐頭那么多,為什么只有黃桃罐頭在東北擁有無限榮耀?
經典的“一斤半裝”真心牌黃桃罐頭,圖源受訪者
在黑龍江出生長大的王剛給出一種猜測:“可能是因為我們東北人酷愛諧音梗?黃桃,‘桃’嘛,跟‘逃’諧音,類似逃過疾病之類的,圖個吉利。”
王剛順便回憶起少年時代的一樁都市傳說。
他在哈爾濱周邊的小縣城長大,有一年,縣城里突然興起一種流言。“說是當媽媽的要給閨女買黃桃罐頭吃,神仙可以幫她逃過以后人生路上的坎兒。”
縣城全部商店里的黃桃罐頭都被搶購一空,王剛有個姐姐,所以家里也買了一個。他當時就對這種說法產生了極大的懷疑:“我就覺得奇怪,怎么神仙也信諧音呢?現在想想,可能是那時候廠家為了賣罐頭吧。”
王剛的媽媽,60多歲的東北阿姨王女士則給出了更詳盡的傳說版本。“那有過好幾次,一次說是姐姐要給弟弟買罐頭,還有一次說是女兒要給媽媽買罐頭,還有一次是媽媽給女兒買。也不知道是誰造謠還是怎么的,好多年前了。”雖然大家對流言也沒幾分相信,但還是一窩蜂地搶光了縣城商店里的黃桃罐頭。
王女士出生于上世紀五十年代,見證了水果罐頭從稀罕貨到日常食品,再逐漸失寵的過程。
在她的少年時代,全國物資緊張,水果罐頭不是隨處可見的商品。她回憶道:“有錢你也買不到啊,那都是統一分配的,分到黑龍江才多少點,再分到咱們縣里才多少點。買不到。”全縣罐頭密度最高的可能是醫院病房,探病的人不好意思空手而來,如果能搞到水果罐頭,算得上那個年代的送禮佳品。
圖源真心罐頭官方微博
等日子過到八十年代中期,水果罐頭已經變成家家戶戶都能買到的商品。王女士的大女兒出生于八十年代,兩歲斷奶后,因為物資仍不算豐富,尤其冬季沒有新鮮水果吃,王女士就把罐頭里的黃頭分成小塊,給女兒補充營養。
在她的記憶里,兩歲的女兒很愛吃黃桃,不大的小孩成天嚷嚷著:“吃罐頭,吃罐頭。”至于為什么是黃桃罐頭一枝獨秀?王女士的答案和兒子截然不同。“黃桃好吃唄,”她琢磨了一會兒,又補充上另一個理由,“再就好看唄。”
也沒有那么愛吃黃桃罐頭的東北人,吞吞就是其中之一,相比黃桃罐頭,她更喜歡椰果罐頭,“黃桃罐頭太甜了。我本身不太喜歡罐頭甜膩的味道,和新鮮水果相比味道還是差得太遠了。”但她的父親仍舊非常固執地愛吃黃桃罐頭,現在過年她家還會收到作為拜年禮品的黃桃罐頭,“我爸就每天吃,在他們心里罐頭還是好東西。”
罐頭里,罐頭外在東北,黃桃罐頭已經成為了一種獨特的食品文化。
類似于過年吃餃子、中秋吃月餅一樣,黃桃 罐頭的出現總是需要一些獨特契機, 這在 改革開放后的東北乃至許多北方地區,一度成為地區文化的組成部分。
但放眼全國,黃桃罐頭并非一枝獨秀。罐頭的流行具有地域性,影響各地流行罐頭種類的原因,不僅僅是王女士所說的口感或是外觀,還有各類罐頭的主產區。
例如桃罐頭以山東省、遼寧省、河北省為主產區,間接影響了北方人的罐頭偏好,讓黃桃罐頭登上東北罐頭的頭把交椅。幾個著名黃桃罐頭品牌中,真心罐頭食品有限公司的總部位于遼寧省大連市,林家鋪子總部同樣位于大連,合家歡的黃桃罐頭則主要由其山東子公司負責生產,生產基地位于山東省臨沂市。
橘子罐頭的主產區則在浙江省、湖南省和湖北省。在武漢長大的kiwi稱,小時候最常見的是橘子罐頭,“是那種細瓶子,我外婆以前愛吃,她怕酸。”
橘子罐頭在互聯網中的名號雖然沒有黃桃罐頭那么響亮,但它其實是國產水果罐頭里的隱形老大哥。尤其在出口貿易中,橘子罐頭長期占據總體出口量的半壁江山。根據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水果罐頭分會整理的數據,2022年1到9月,中國橘子罐頭出口21.87萬噸,占水果罐頭出口總量的53%。排在二三名的分別是桃罐頭和梨罐頭,占比分別為30%和10%。
江浙和福建一帶盛產枇杷,因而不少地區有生產和食用枇杷罐頭的習慣。最近網上流行的黃桃罐頭,勾起了廖青衫的童年記憶,同樣是玻璃瓶裝的、黃色的、甜蜜的、生病時會被放在床頭的枇杷罐頭。“我小時候經常發熱,每次一發熱,我爺爺就會買兩樣東西,西瓜和枇杷罐頭。說是西瓜利尿退燒,枇杷罐頭止咳。”
廖青衫的家鄉也是枇杷產區,后院里種著一棵枇杷樹,但每年只有晚春時節能吃上新鮮枇杷。其他季節,枇杷樹的最大責任是給他這個病秧子貢獻葉子。“一咳嗽,我媽就去院子里摘兩片枇杷葉,跟川貝和梨一起燉給我喝。”
各類罐頭的主要產區不同,讓大家童年記憶里的罐頭有著不同的滋味,相似的是,它們都被裝在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里,蓋著一個擰得很緊的金屬瓶蓋。瓶蓋上會用中英雙語標注擰開它的方向,但對于小孩子來說,無論是把“開”的字樣還是“open”的字樣捏在拇指下,都不能讓罐頭順利開啟。最終,還得是大人登場,能自己擰開水果罐頭,可能是某種長大成人的標志。
等罐頭里的水果被吃光,玻璃瓶也將在家里找到最合適的歸宿。
“大肚子”的玻璃瓶用來腌咸菜、“瘦高個”的玻璃瓶用來當茶杯、迷你一點的玻璃瓶用來裝調味料。廖青衫至今仍記得,小時候一到過年,親戚鄰居就會聚在家里打麻將。一桌人打,一圈人圍著看。上小學的他被分配到招呼客人的任務,需要從櫥柜里拿出一排吃罐頭剩下的玻璃瓶,挨個用水清洗,往每一個瓶子里抓一把茶葉,再把瓶子擺到媽媽面前。
等媽媽往每個瓶子里灌好熱水,他再挨個把罐頭瓶送到看牌的客人面前。觸覺的記憶可能比畫面深刻,廖青衫說,他現在還能回憶起罐頭瓶里灌滿熱茶以后的手感,“那個瓶子好燙好燙,我只能兩只手捏著瓶蓋邊緣,走小碎步從廚房端到外面。”
如果王家衛拍《重慶森林》時用的是東北黃桃罐頭,也許主人公的愛情就永遠不會過期——因為在黃桃被吃完的那一刻,罐頭的價值就被升華了,它會深入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見證很多次相聚,很多個新年,直至一些人的離開。
新冠時期的療愈儀式黎克也沒有想到,黃桃罐頭能夠突然間火遍全網。
盡管曾給他帶來很多溫暖,但在長大之后,黃桃罐頭一度在他的生活里銷聲匿跡。“可能生病的次數沒有小時候多了,也可能是能吃到更多更好的東西了,很少會想起來吃這個。”但自從疫情開始,他再度回想起了這個充滿回憶的存在。
那時他已經離開了家鄉,在遠方的許多日子里,他都會想起黃桃罐頭,想起小時候生病時的經歷和父母的照顧。“我會在自己一個人生病的時候給自己買一個大大的黃桃罐頭,艱難的打開蓋子,一口氣吃光,然后蓋好被子等著體溫下降。”生病的時候的思鄉感總是會更強,而對于黎克來說,吃黃桃罐頭更多是為了消解孤獨。
在他看來,這次黃桃罐頭的走紅也同樣是由于類似的原因。在疫情初期,伴隨身邊新冠陽性患者的急劇增加,藥物的缺乏也讓很多人感到焦慮。面對疾病帶來的不安全感,黃桃罐頭成為了一種慰藉。
黎克開始跟身邊的陽了的東北朋友打趣黃桃罐頭的“功效”,“吃了黃桃罐頭就好了”。當身邊越來越多非東北地區的人開始買黃桃罐頭、吃黃桃罐頭的時候,他還會給這些不太了解的朋友科普黃桃罐頭的“用法”,教他們辨別“正不正宗”。
“真心最佳,林家鋪子次之,其他牌子就聊勝于無吧。”在略顯調侃的對話之中,疾病帶來的恐懼也隨之被沖淡。
吞吞的想法也差不多。她也同樣買了自己最愛吃的椰果罐頭,“我吃椰果罐頭就是喜歡那種艮啾啾(東北方言,指食物有彈力)的感覺,解壓。”
一起“陽了”之后,她還給來自南方的男朋友吃了罐頭,她形容是感受一下“生病的氣氛”。“水果罐頭對于生病中的我們當然不是必須的”,但一起吃上這些童年的美食,也成為一種難得的“苦中作樂”。
抗原自測陽性的第3天,史東的高燒終于退了大半。原本他沒有想起要吃罐頭,被我一問,突然就被勾起饞蟲來,可惜打開外賣平臺四處搜尋罐頭未果,只好下單了罐頭替代品——果肉果凍。
史東買到的罐頭平替,圖源受訪者
年輕一代里,很少有人再把吃罐頭和神秘傳說串聯在一起,也不會真的將罐頭當作治病良方。他們需要的,只是一點慰藉,來自冰涼爽滑的口感、甜到發齁的糖水、以及童年。
在進入新千年后,水果罐頭不再稀罕,但“生病吃罐頭”作為一種習慣保留了下來,也鐫刻進整整幾代東北年輕人的童年回憶里,對于他們來說,自記事起,以黃桃罐頭為代表的水果罐頭已經成為是一種特殊的存在:
在大規模的家宴上,黃桃罐頭甚至能單獨成為一道菜;無論生什么病,罐頭總是不會缺席,為緩解病痛助力;真心、林家鋪子等品牌就代表著正宗的味道;而水果罐頭的玻璃罐也會被用來儲存食物,每個東北孩子幾乎都會有一個拿罐頭瓶當保溫杯的老師。
黃桃罐頭已經超脫了食品本身的意義,逐漸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黃桃也成為了無數東北年輕人抵抗疾病與嚴寒的精神圖騰。
借由互聯網,這種精神圖騰正在“治愈”全國各地備受疫情困擾的人們。在微博、小紅書、抖音以及淘寶直播間里,大家搶著黃桃罐頭,再把這種珍貴的“物資”po到網上,一起祈愿“罐頭神”保護自己平安,“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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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頭當然不是藥,也 不可能治愈新冠,但它代表的是一種美好的祝愿,也是一種特殊時期的“祈愿儀式”。它能夠讓病痛中的緊繃的心情得到一絲緩解,更讓不少人回到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回到遠方的故鄉,那個沒有疫情、吃上一口黃桃罐頭就能夠安心睡去的童年。
在“罐頭神”的庇佑下,我們終將扛過這個不太好受的冬天。
(本文中,黎克、王剛、王女士、吞吞、kiwi、廖青衫、史東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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